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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劉厚珉

小時候最寒冷的記憶是熬藥，熬苦湯子的藥鍋子是鄉(xiāng)下人過往的愁容。

藥鍋子都是砂質(zhì)的，鐵鍋熬藥有毒，是禁用的。藥鍋子不會家家有，不論熬啥藥，治啥病，藥鍋子可以通用，但必須在熬藥前燒開水撒一小撮麥子面溢一下，說是可以解了先前熬的藥性。

俺的村子不算大，也就是兩只藥鍋子輪用足也。我家的藥鍋子在縱橫交錯的小街巷走門串戶，儼然一個小有名氣的鄉(xiāng)野郎中。

什么樣的鍋都可以多，唯獨藥鍋子不能多；什么樣的鍋可以沒有，唯獨藥鍋子不能沒有。藥鍋子多了象征著一個村子的陰氣重，人丁不會興旺。

鄉(xiāng)村有揭鍋的，但再貪婪的人也不會偷藥鍋子，小賊更怕晦氣。因此，?？吹睫r(nóng)家泥土窗臺上，藥鍋子孤寂地斜躺在藥渣子一邊，仿佛嗅著殘留的苦澀味兒打瞌睡。其實，藥鍋子是在靜靜地等待著下一家窗欞里的咳嗽聲……

聽我大姑說，俺爺爺?shù)纳婚L，最后的兩三年幾乎是奶奶用俺家的藥鍋子熬盡的。

最后熬完的藥渣子不能隨便倒掉，須在天亮前無人影時倒在十字路口，讓匆忙的腳無意間踩踏，疾病方才痊愈。這是老中醫(yī)藥方之外的藥方，藥效之外的藥效。

俺村有一個慣性的講究，還藥鍋子是絕不能空鍋子的，這等于把疫病帶給人家，遭埋怨甚至挨罵是無理可辯的。約定俗成，空鍋子里要放一把麥粒子，最好放一枚硬幣，即可破解。

我上中學時，母親得了肺氣腫病，教俺熬藥，提前滾水撒面粉溢了，涮凈了，涼水將草藥泡了，開鍋后改用文火。藥熬好了，包藥的草紙遮上藥鍋子，鍋子蓋壓上，篦出藥湯。入睡前，母親喝一次，次晨加清水落一次藥渣。早晚兩次，月余，母親病情好轉(zhuǎn)。

俺在村小學任教后，耄耋母親病情再次加重。鎮(zhèn)上的老中醫(yī)對我說，你娘是舊病根，還是在家中藥調(diào)養(yǎng)吧！母親篤信我家的藥鍋子，幾乎每個傍晚，俺都會匆匆回家給母親熬藥。

從老屋的外間，俺端起藥湯子，小心翼翼地踱到里間母親的床邊，5步長的距離，5步長的藥香，竟漫長如若一生……